时间:2015-12-20 19:31:13 所属分类:美学 浏览量:
休闲美学是一门非常年轻的学科。目前,我国的休闲美学还处于理论建构阶段①.其建构也应该是一个沉下心来才能做好的休闲过程,一味追求快速立论或不加选择地追随西方休闲学、美学的构架,本身就违背了休闲美学的基本精神。能不能从反省自身、汲取中华文化一贯
休闲美学是一门非常年轻的学科。目前,我国的休闲美学还处于理论建构阶段①.其建构也应该是一个沉下心来才能做好的“休闲”过程,一味追求快速立论或不加选择地追随西方休闲学、美学的构架,本身就违背了休闲美学的基本精神。能不能从反省自身、汲取中华文化一贯实有的休闲美学元素出发,建构深度的、可操作的休闲美学?并以之蕴养生命,展现出真正饱满、闲适的生命之美?中国传统文化中并不缺乏“休闲美学思想”.尤其是禅宗理论,其核心就在“歇下心来”,自然呈现生命的清净、闲适、无染、大美[1].在此意义上,禅宗思想及其对传统休闲文化的影响,无疑可为现代休闲美学的建构提供坚实的理论基础和灵活的方法借鉴。
一、禅宗的休闲美学思想
在禅宗看来,生命的最高境界是让狂乱不止、疲惫不堪的身心停歇下来,以无所分别的圆满心来呈现天地万物的美妙、真实,绽放生命存在的高贵、饱满,从而诗意地栖居。禅宗的休闲美学思想,直接从“歇心”的深度来审视主体的存在及与一切审美现象的关系,最终消融主客二元对立,使生命“停歇”于当下,展现出自性的本来圆满及作为自性显像化②的整体世界。故而,对禅宗休闲美学思想的把握可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歇心”.“美”,只是一种觉受的结果。我们要反思的是:什么让我们失去了发现美的眼睛?---心太狂乱了!歇下心来,就不用再去努力寻找美的存在,一切至美自然而然呈现。禅宗并无意于建立一门休闲美学,它只是立足于对当下人心的观照,运用“歇心”的思路和方法,探究生命的终极存在及其根本价值。但伴随而来的却是:一旦歇心,一切自然闲适,一切美感自然充盈于生命的每一角落。在此意义上,禅宗的休闲美学实际上是“心闲美学”.一切美学现象都是“心境”的显像,心闲,才会出现真正的休闲之美。
禅宗对人心的观照是这样的:观人生之天性,抱妙气而清静,感物外以动欲,心攀缘而成眚。过常发于外尘,累必由于前境。怀贪心而不厌,纵内意而自骋。耳流连于丝竹,眼转移于五色,香气酵起触鼻发识,舌之受味甘口噉食,身之受触以自安怡。细腰纤手弱骨丰肌,附身芳洁触体如脂,狂心迷惑倒悬自欺,如是六尘同障善道。方紫夺朱如风靡草,抱惑而生与之偕老[2]800.引文的核心含义其实就是“欲望覆心”、“心狂”.由此,人的审美深度就被局限在“眼耳鼻舌身意”所感所触之表层欲望。并且,这些狂心乱象“只谓不觉,忽尔念生。犹若澄澜,欻然风起。不出不入,汹涌之洪浪滔天。非内非外,颠倒之狂心遍境”.一般情况下,人们连发现这种狂心都很困难,更如何谈得上“停歇”! 究竟从哪里着手来停歇此“狂心”?是谁发现了狂心不停?禅宗发出了人类生命史上最伟大的追问。---必然有一个永恒寂静,本来就静静停歇着的“本心”,才能映显出当前之心的盲动、狂乱。也必然要停歇于那永恒清净的“本心”,才能够真正“歇下心来”.理论上讲,“恰恰用心时,恰恰无心用。无心恰恰用,常用恰恰无”.人心狂乱,本心匿藏。一旦“歇心”,则自性动用。因此“,歇心”就是确证清净自性的存在。禅宗惠能说:“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描述了本心视角中的一切现象,强调了唯有从本心的角度才能够看清、停歇此狂乱心。
《心经》中,甚至还讲到了“歇心”的基本原理、方法: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陲。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6]848.“无”是带有方法论、实践论性质的具体“歇心”行为,本质上就是“停歇”无明。无明之心一旦停歇,就能够真正远离颠倒梦想,心无挂碍。心无挂碍,就是“歇心”,就是一切放下,获得心的绝对清净,度一切苦厄。但其实,即使懂得歇心的道理,人心依然狂乱不堪。正如《涅盘经》说:“心轻躁动转,难捉难调,驰骋奔逸,如大恶象。”针对这种情况,禅宗将“无”的方法进一步具体化,用“参话头”、坐禅等方式来平息、驯服这颗狂象般的心,以保证达到“歇心”之目的。当然“,歇心”并不是“停止”人的思维意识。思维意识是人类的基本属性和生命特征,停止了,就意味着已经灰身灭智孤立于社会,或是生命现象已经终止。禅宗“歇心”的意思是:调顺心灵,使之按照自己本心的意愿进行合理作为,从而静静地安住于当前的事中。这种时候,人心将会真正专一、栖歇下来。故而,“歇心”,才是最根本的休闲;确证自性,以“休闲心”视之,一切生命乃至审美现象才可能显现为“休闲之美”.惟其如此,才是最为深刻的“心闲美学”.其次是表现为“无事贵人”.“无事”绝非无事可做“,贵人”亦非资财身份等之特殊。而是指能够真正“歇心”者:“求心歇处即无事”,“觉即佛性矣,唤作无事人”.沩山灵佑则更为具体地描述道:“若无如许多恶觉情见想习之事,譬如秋水澄渟,清净无为,澹泞无碍,唤他作道人,亦名无事人。”
而明确提出“无事贵人”概念的应是临济义玄。他说:切要求取真正见解,向天下横行,免被这一般精魅惑乱。无事是贵人,但莫造作。秖是平常,尔拟向外傍家求过觅脚手错了也.
这样看来,“无事”就是心中安住、无慌乱求驰,“贵人”就是拥有富贵心理和富足精神的“闲人”.“无事贵人”实为不受内外因缘的左右而清净、安宁、从容,心灵自足、圆满、高贵的智慧觉者。
“无事贵人”乃歇心之后的自然结果。惠能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形象地指出了本心自净、自闲,本来就是无一物、无一事。只是由于种种无明业力而导致人们陷在“有事”当中。所谓的“事”即各种欲望,或是物欲,或是声名,又有的人是求道过程中的无用之功。如《景德传灯录》卷九载:问“:学人欲求识佛,何者即是?”百丈当即呵斥:“大似骑牛觅牛。”大安日后有悟,复问:“识后如何?”百丈即答:“如人骑牛至家。”“骑牛觅牛”就是无事生事,不能亲识自性圆满,吴正荣: 休闲美学的禅宗思想基础是“有事人”.而“骑牛至家”则是指确证了“无事”之根本,回归于心的安宁,不再受困于利欲诸害。“有事”是向外逐求的结果。如要成就无事之大贵人,就必须确证清净本性,真正“歇心”.禅宗文献中记录有很多得道的“无事贵人”.如药山惟俨,完全是一副仙风道骨、随心读经的艺术化生活。李翱将他描述为“炼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相问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有时直上孤峯顶,月下披云笑一声”.惟俨自足无事,与明月星辰、古松白云为伴,世间事不迎不拒,随缘处之。这正是玄觉《证道歌》所描述的“绝学无为闲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的典范。同样的“无事意趣”还可从廓庵禅师《十牛图颂》中择出,其第七首云:骑牛已得到家山,牛也空兮人也闲。红日三竿犹作梦,鞭绳空顿草堂间.“无事贵人”所包含的美学意蕴并不是对外界事物的美学判断,而是从生命深处展现出来的无分别。 正因这种无判别的如实观照,一切物相,包括人类生命自身,才显现出其超越功利欲望的本来面目,一切美学现象也才具有了自性深度的终极之美。
再次是“立处皆真”.可理解为一切时一切事中都呈现本来清净、具足本心之美,是于自性层面消除主客二元对立的高度统一。“立处皆真”有一个理论前提:已证得自性本心的圆融境界。否则即使口中说人人真佛、处处法身,也是虚妄之“狂心”.此处的“立处皆真”即是建立在前文所述“歇心”、“无事贵人”之理论与实践基础上的。如《续古尊宿语要》云:本来无住,然后从无住本,立一切法。
立处皆真,当体空寂。若定执有心有法,正是一翳在眼,空花乱坠.大意是说必须“心无所住”,才可能“当体即空”、“立处皆真”,否则还是属于“伪闲人”.具备了这种解脱前提,生命也才有可能显现于任何一种物相---花开雪落,无处不真。浮云潭影,无处不美。
一般意义上的休闲,实际是有意识地使主体停歇下来,和生活还有对立,未真正做成生活的主人。而禅宗却将这种真正的“休闲”贯穿到了生活当中---任何事都和“心闲”不矛盾。这种解脱后的从容,正是确证内心圆满时的自然显化。如慧旻禅师说:道无动静法本随缘,立处皆真随方作主。在天地则覆载,在日月则照临。在君臣则移风易俗,在释氏则兴运慈悲.这种理想境界具体化、投射于世俗生活中,就有了所谓的道在日常,闲在日常,随遇而安的“大俗”之闲:佛法无用功处,只是平常无事,屙屎送尿,着衣吃饭,困来即眠。愚人笑我,智乃知焉。古人云:“向外作功夫,总是痴顽汉。”你且随处作主,立处皆真.除了上述之闲在日常琐事,还有“正月十四十五,双径椎锣打鼓,要识祖师西来,看取村歌社舞”的乐在市井,安在市井。如果再“雅化”一点来讲,就表现为各禅者的艺术化、审美化生活。如志芝庵主“千峰顶上一间屋,老僧半间云半间。昨夜云随风雨去,到头不似老僧闲”的闲居山巅云端。又如无门慧开“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的优哉游哉。这种心境,闲到极致,无事到极致,无事不闲,无时不闲,凡一切审美现象,都浸透了生命的内蕴,都是生命本性之美、本性之真。
从以上论述来看,禅宗未立“休闲美学”之名,却处处透出“歇心”、“无事贵人”、“立处皆真”等休闲到极致的生命美学思想,是真正意义上的“生命休闲美学”.随着禅宗的传播发展,这种“美学”以巨大的影响力渗透到了中国传统休闲文化中,并成为其中最为核心的理论构成。
二、禅宗休闲美学思想对传统休闲文化的影响
禅宗休闲美学思想追求的是生命安顿、内心休歇。基于解脱痛苦的突出功能,它对整个传统休闲文化都产生了极大影响。如果说儒家偏重在社会活动中成就自我,道家倾向于追求生命的出世价值,那么禅宗的休闲美学思想则突破了出世、入世的二元对立。生命之美既可显现于入世的社会价值,也可安住于出世的山间林泉。这种影响,集中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僧人群体的闲适安住。中国僧人秉持着佛教的基本生命价值理念,在与本土文化的结合中,于山水间建造了大量寺庙。这本身就有禅家休闲文化元素。而僧人不论住寺与否,都突出了该群体的“闲适”特征“:禅那千古寄,名利一身轻。豁尔非游境,翛然乐道情。更穷西祖意,天朗远川明。”
他们身上展现出来的“休闲美学”意识,实际上是人性的自然本色,是对名利等功利价值的否定,是成就生命圆满时的自足之美。如船子德诚是将禅宗休闲美学演绎到极致的人物,他留下的史料并不多,但即使仅凭一首《垂钓偈》都足以将其载入中国文化史册,即:“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他安住在渔舟中,以钓翁形象出现,像是已在水面上凝寂千年。而最令人震惊者是他的“闲”已经透彻到生死自由的境地。《禅林类聚》载:会(夹山)领旨礼辞而去,频频回首。师复唤云“:阇黎。”会回首。师举船桡云“:汝道别更有在。”言讫踏翻船于烟浪.在渡悟弟子夹山,释尽其心中最后一丝不净后,船子德诚踏小船,归于烟波深处。这种深度的气定神闲,连生死也不受困扰,那么还会有什么狂心不安、无休不闲呢?
另外,诗僧群体非常值得注意。他们创造出了大量充满山林出世意趣的诗歌。这些诗歌体现着禅宗的生命态度,又抒发了他们对生命安顿与对现状的自足,真正意义上建构了传统文化中的休闲美学,成为传统休闲美学的重要内容之一。诗僧虽非僧人之全部,但其特殊形象突出了僧人群体的价值观。尤其晚唐以降,禅宗成为中国佛教之主流,充满禅宗意味的诗僧们“并无讲禅、译经之功,亦无收徒聚众之举,往往托钵化缘,苦行于乡村百姓之中。独来独往,啸傲于山林风月之间”.他们行止自由闲适、不加雕饰,对生命充满专注、满足,唯志于游山访水,修行清谈,参禅悟道,随意休歇。如无异元来禅师,其《送老父归》云:日食三餐饱便休,饭余无事喜登楼。面前山色随迁变,眼底云霞任去留。以法为亲疎世相,视身如寄等浮沤。尘寰多少黄梁梦,输与深山枕石头.
无异元来并不断绝与老父、乡人的联系。但是,他于日常生活处参透世事变幻,故随缘歇心、无事,立于眼前一切真幻。这就是禅宗安住于世事日常、山水草木、星辰风月中的“大无事者”之休闲典范。
第二,文人士子的山林情结。中国本土儒家、道家的休闲文化本来也独具特色,如儒者的“智者乐山,智者乐水”,道家的清静无为,以及魏晋时期的竹林之风。不过,禅宗休闲美学思想对文人士子的影响还是非常清晰地凸显了出来,为传统休闲文化增添了独有的气韵。这可从以下三方面略作分析。
首先是对文人集体心理的抚慰。唐代“安史之乱”后,整个中华民族的集体心理都遭受重创,尤其是与社会传统价值关系最为直接、紧密的文人,心理更是发生了巨变。之前的狂放和大气不复存在,更多的是一种形孤影单,自伤自怜。但同时,禅宗文化的介入也使得他们强调对内心世界进行静谧观照,反省自身,以获得心灵的清净和解脱。禅宗的“闲文化”不仅培养了文人的休闲心理,更成为文人省察自我、治愈心灵创伤、提升生命价值的重要思路和实践方法。
其次是对官场失意的调适。文人大多秉持儒家治国平天下的政治理想,但绝大部分文人在官场上并不如意,或遭谪贬放逐,或进入不了核心阶层。这种时候,他们往往被动但下意识地走向山水,寻求一种失意心理的调适。如柳宗元,在经历了仕途坎坷、人生的波折之后,开始寄情山水,寓意于《渔翁》,归心于《江雪》①.两首诗作展现了一种和天地万物融为一体的凝定。当人心安住在这一凝定,强烈的求驰心、失意感便消失无踪,实现了生命最彻底的休闲。并在这种休闲中超越了现实人生的苦难与不幸,化解了内心挥之不去的痛苦与不安,得到了一种生命意义上的永恒与美好。
再次是主动契入山水,涵养生命之灵性价值。《佛祖历代通载》云:“古之隐君子及学道之人,多居山林,木食涧饮,稿项黄馘,自放于方之外。”从该材料来看,很多文人入山是为“修道”,直接体验山水精神。禅宗的兴起,使得中国文人的内心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自然适意、不加修饰、浑然天成、平淡幽远的闲适之情,乃是士大夫追求的最高艺术境界。”他们越加注重对内心静谧世界的观照,更多转向一种于自然山水间的生命证悟。经过禅宗的这一浸润,单从生命境界、质地上来说,文人无疑发生了一次巨大的转变与提升。休闲文化也变得不再是单纯地思考生命问题,而是真正深入到生命的本心境界,能够落实于山水之中。
第三,出世与入世不拘的坦然、从容。冒然地说儒释道绝对出世或入世并不公允,出世与入世也不应成为最终的价值判断标准。在禅宗看来,出世也好,入世也罢,都是为了确证生命的终极价值,二者间并不存在矛盾。实际上,禅宗的终极本旨在于出世、入世间的心灵洞彻。如果能确证清净自性,则遁入深山并无不可,居于闹市同样洒脱。但若身心尚未解脱,那么即使在深山中隐居也并不平静,并不休闲。如永嘉玄觉就持此见解。据《禅宗永嘉集》载,朗禅师邀约永嘉一起归于山林,看“青松碧沼,明月自生”,享“名花香果,峰鸟衔将”之趣。但永嘉拒绝了,理由是:先须识道,后乃居山。若未识道而先居山者,但见其山,必忘其道。若未居山而先识道者,但见其道,必忘其山。忘山则道性怡神,忘道则山形眩目。是以见道忘山者,人间亦寂也。见山忘道者,山中乃喧也.如果还未得“道”就已入山,其实达不到真正的心解脱,反而会“山形炫目”,障碍灵性。然而既证道体,人间山上本无区别,居山也无不可。紫柏和尚也说:“断发如断头,倘再计山林可以避祸,朝市取祸必易,则尚有头可断矣。所以甘受报缘,初不暇生心趋避也,且舍境何以煅心哉?”言下之意,同样认为应该锻炼出世入世之圆融。
虽说禅宗不执着于福寿资粮,但也不鄙斥这些世俗因缘结果。如道霈禅师就认为出世价值和入世价值是统一的,真正的解脱者不应拘于二者分别:夫箕畴五福寿居其首者,福之本也。苟其本弗立,则余之四福谁为享受乎。故寿居首也。我辈沙门释子居山林岩谷之间,他无所事,惟道是谋。远尘离党,钵食纳衣,美其菜根,乐其幽寂。寿虽若可缓,然非寿亦无以竟其道业。由是观之,寿为世间福德之本,亦出世间道德之本也。可弗重欤?
从这种思路来看,禅宗主张既要休闲于林间山外,但更要安心于俗世人伦。关键原则在于:不被世间世外的分别心障蔽。不论身处世间世外,人类必然要直面自己的真实心灵,而这种心灵的动向、做作,如果不从本心上来透视,是不可能真正逃脱其左右的。这样的安居,必然是空有其名的“伪休闲”.总体上,“中国人对生活与休闲有精深的思想,形成了一个悠闲社会”.禅宗休闲美学思想的浸入,更使这种传统休闲精神发生了质变。这种质变性的影响,最突出地体现在禅宗思想造就了一批亲历实践闲适安居的僧人,成全了文人士大夫对自心的弥补、调适和生命境界之提升、安顿,并最终将这种休闲精神深入至本体层面,完成了中国传统休闲文化中“歇心”于入世、出世间的终极圆融。
三、现代休闲美学反思及禅宗休闲美学思想的启示
休闲美学受着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的影响,但并不能将其简单视为人类生活发展、富足到一定程度后对更高生命质量的追求①.实际上,它是人类下意识中对自身生命缺憾的弥补。---人们发现自己过得并不适意:既不休,也不闲,还不美。也因此,目前学界对休闲美学投入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并充满期待。作为一门学科,休闲美学即使在国内而言都已经出现了蓬勃发展之势头。不过,当我们真正以“休闲”眼光来审视时下的休闲美学,显然有很多地方值得我们反思。从禅宗休闲美学思想的视野来看,休闲美学的得失则更加清晰。而这些,刚好是现代休闲美学可有所借鉴,从而反省、完善自身之处。
第一点,反省休闲美学对西式思维的迎合。休闲美学并不绝对界定为只能是中国式、东方式、西方式。从一门学科的理论包容性上来说,虽然要建立自己的立场、特色,但也更应吸纳人类文化中的优秀成果,不能陷入某种长期的理论研究惯性中。从中国自身的休闲美学研究模式来看,主流还是不自觉地追随西方美学话语。主要表现在:首先,作为学科化的休闲美学诞生于西方,也以西方科学、哲学、美学、人性解放意识等为隐性基础。近现代中国对西方文化的迎合态度,使得近现代学术研究中充满西式思维。
自此而产生的休闲美学研究热潮,“沿袭国外休闲学研究思路,休闲概念的美学分析成为国内休闲美学研究的重点和关键”.而且,“中国当代休闲美学研究还存在着‘言必称希腊’的现象,理论空洞,缺乏休闲实践研究,缺乏休闲产业美学研究的缺陷”.现代休闲美学研究所依据的文本材料,动辄是西方诸论。其次,是话语表达的西化,目前休闲美学所运用的表达方式、话语概念,基本上都在套用西方学术词汇。这并不是说西方学术和话语不够深刻或存在问题,而是不禁要问:作为中国文化自身的休闲美学在哪里?更深一步讲,这是国人对自家文化的认识程度和认可程度的问题,关系到自身的主体立场、存在价值。这是中国文化主体性减弱甚或消失的表现。故而,建构休闲美学理论,并不是简单的学术问题,还是一个对自身存在的认知和对更深一层生命价值的认可问题。
第二点,某种程度上,现代休闲美学缺乏应有的生命深度和生命担当,无法立足于终极根本而真正使人安歇。在休闲美学的建构中,研究者的“本体论”思维惯性要求其建立一种深度的,甚至是终极意义上的学术本体,以保证休闲美学理论基础的正确性以及行之有效。从现代休闲美学产生的直接外因来看,是高度发达的社会经济文化之现实。从积极方向来说,这恰好应该是现代休闲美学构成的雄厚基础和特殊保障,但情况似乎刚好相反:“大众文化时代的艺术却也失却了传统美学中对于形而上学的‘道'的追求而沦为平面化甚至庸俗化。”现代休闲美学的终极深度在哪里?有学者从宗教休闲学的角度来寻求答案:通过宗教休闲,人们能在俗世间的平凡事物中发现“道”的光辉,并因之而产生惊喜,获得诗意般的审美感受.
毫无疑问,宗教所推崇的“道”、“神”是心灵休闲归所之一,具有终极性深度。休闲美学毕竟是一门交叉学科,它的产生并非自身拥有多么深厚的理论基础,而是多学科交叉融合而催生的现代新型研究视角。这种学科的劣势在于容易失去自己的特点,尤其是深度。理论深度要从何寻找?当然是从其理论肇始的各种文化体系中去获得。西方文化喜欢将这种深度置身于“本体论”、“神意志”,而中国人则习惯从传统文化之“道”来处理这个问题。而这种承载着生命的价值、尊严的休闲审美深度,显然可从禅宗休闲思想中去体受。现代休闲美学所应承担的,并不能局限于表层的闲适慵懒与消费享受,而应该以生命的纯化、回归为终极目标,成就一种生命终极价值的深度、厚度、担当。
第三点,是如何实现休闲之美的方法问题。毫无疑问,休闲美学是一种较为乐观的生活设想、生命理念,人如果能身处其中,则一定程度上成就了自身的价值,饱满了自己的人生。但是从现代休闲美学的研究、发展现状来看,休闲之美并不见得能够真正贯彻于实际生活。其原因之一就是缺少对“方法”的深入探讨,更缺少一种实际运用于生活的意识与能力。我们可以大胆地试问:人们真的休闲了吗?即使是研究休闲美学者,心灵是否也能够真正休闲下来,有片刻的安顿、饱满、光明?这应该是现代休闲美学研究中最为重要、紧迫,却也最为缺失的问题。缺少这一环节,休闲美学将成为一纸空谈。现代休闲美学所尝试的休闲方法很多,如山水浏览、游戏放松、影视刺激等,都为现代人提供了很多消遣方式。现代社会生活必须有这些较为轻松闲散的方式来加以对应。但是,休闲美学的核心实际上是心灵闲适的“心闲”,而不是身体享受的消遣,没有一些能够调节心灵或彻底回归生命本来状态的实践方法,休闲美学就会流于表面。而在之前的论述中,笔者曾大量谈及禅宗如何运用各种特有方法来歇心,回归生命之本在。此处可再做引证、强调:尔一念心歇得处,唤作菩提树。尔一念心不能歇得处,唤作无明树。无明无住处,无明无始终。尔若念念心歇不得,便上他无明树,便入六道四生披毛戴角。尔若歇得,便是清净身界。尔一念不生,便是上菩提树。三界神通变化意生化身,法喜禅悦身光自照。思衣罗绮千重,思食百味具足,更无横病.这是临济义玄的观点,可代表禅宗“歇心”的基本原理和方法运用,现代休闲美学的理论建构及付诸实践,无疑可以参考禅宗之思路。
第四点,是关于休闲美学的“伪休闲化”问题。毫无疑问,休闲美学是为了降低盲目追逐的节奏,从而最有效率地达到生命状态的饱和化、审美化。不过,有一个问题值得我们深思:一心扑在工作上,真正喜欢某种工作而充满创造性的人,生命是光明、乐观并拥有用之不完的精力的。对他们而言,澄心于工作便是最大的“心与物合”,便是“心闲”.偶尔停歇下来,也不过是身体调节的需要。这样的人,心灵是饱满的、放松的、乐观的。而“心有所缺”者一味追求的“休闲美学节奏”,即使是放缓、停留并且一切生活资料均有富足,那颗心也充满躁动、回避、脆弱,这样的人是缺乏生命活力和创造力的。纵然有大量的时间空间休闲,也不具备审美之能力和为人之魅力,是“伪休闲”.所以,休闲美学的研究和实践中确实存在“伪休闲”的问题。
的确,休闲美学不应该只从名称来看,而应静心观照,洞穿其实质。这样一来,我们甚至可发现在“休闲美学”的名目下存在着休闲美学的“异化”.现代休闲美学从其产生而言,实际是科学理性和物质高度发达的产物,本身就带着一维性、物质性、功利性特征。也就是说,这门学科很大程度上就是现代社会心态和物质特征的外显。在社会发展的“内在驱动力”的左右下,休闲美学往往不能“闲下来”,反而常被其中的巨大力量卷着一起奔走,成为社会躁动心态的附和。故而现代休闲美学存在“人类狂心显现于休闲美学形式”之实,人们并不一定能依赖其获得真正的休闲之美。
总述之,社会的发展,人心的需求催生了学科意义上的现代休闲美学。但总体上看,现代休闲美学尚处在理论建构阶段。休闲美学是一门交叉学科,直观上可视为休闲学和美学的交叉;更细致一点说,则是多种学科的融合。故而休闲美学具有现成的理论成果可资运用,却也显得并不成熟。反思其理论体系,至少在对西方休闲美学理论的依附、当前休闲美学所到达的理论深度、休闲美学实践方法的缺失、休闲美学的“伪休闲性”等几方面应该引起我们的重视。
从禅宗视野来建构现代休闲美学,是一种值得尝试、借鉴的思路。禅宗并不是专门化、现代学科意义上的“休闲美学”,但它牢牢抓住了几乎所有学科都试图实现的理论核心:即生命于本心层面的安顿。禅的境界,就是“歇心”、“无事”、“立处皆真”的生命安顿境界。其中包含着独特的,从审美主体到审美现象,乃至主客二元完全消融的一整套休闲美学思想。正因乎此,禅宗思想对传统休闲文化、休闲美学产生了巨大影响和积极作用。某种程度上,中华民族一直以来的平和心态,便是禅宗休闲美学思想融入血液的直接结果。显然,建构现代休闲美学体系并使之对人的日常生活、安身立命起到积极作用,是应该对禅宗休闲美学思想有所回应并从中汲取有效养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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