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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范畴在中国古代美学的演变

时间:2015-12-20 20:17:02 所属分类:美学 浏览量:

味是中国古代美学中的重要范畴.《说文解字》中对味的解释是,味,滋味也.这里滋味的意义和后世钟嵘的滋味是完全不同.味的初始意义,一为食物本身所具有的酸、甜、苦、辣等属性,二为人在品尝食物时,对饮食产生的味觉和嗅觉.《中国美学范畴词典》中也指出,味最基

  "味"是中国古代美学中的重要范畴.《说文解字》中对"味"的解释是,"味,滋味也."这里"滋味"的意义和后世钟嵘的"滋味"是完全不同."味"的初始意义,一为食物本身所具有的酸、甜、苦、辣等属性,二为人在品尝食物时,对饮食产生的味觉和嗅觉.《中国美学范畴词典》中也指出,"味"最基本的涵义有两个,一是审美主体的审美活动,如玩味、体味,二是审美对象自身具有的、并能为人所感知的审美属性.

  从"味"范畴在中国古代美学的流变来看,在早期始终与"道"相联系,无论是"澄怀味象"还是"古淡有真味","味"都具有一种形而上的意向.到了后期,其形而上的意义逐渐淡化,成为与"韵"密切相关的有关审美体验的范畴.就其对美学标准的影响来看,在宋朝以及之后,士人们对"至味""真味"已经有了比较明确的判断,而且与"韵""意境"相合.

  一 "味"的早期内涵

  《说文解字》中对"美"的解释是: "美,甘也.从羊从大."在《说文解字》里,美与饮食相关联."甘,美也.从口含一.""甜,美也.从甘从舌.舌,知甘者.""旨,美也.从甘,匕声."对"美"字的解释,无论是"羊人为美"来阐述在美的起源中宗教的因素,还是"羊大为美"侧重于以饮食之地位,作为祭品、食物之羊对美的起源都有特别的意义,因此,《礼记·礼运》说: "凡礼之初,始诸饮食".

  食物在美的起源中有重要地位,这是因为其与"道""气"等最初形成的美学范畴具有天然的契合性.张法说:"美,源于饮食,是因着饮食在仪式中的地位,因着味觉感受与文化的最高意义相通."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中说,"甘,美也,从口含一.一,道也.食物不一,而道则一."对"食物不一,而道则一",可以有两种理解方式.一方面,味是多样的,但是在体会时的味觉又是综合的、调和为一的,各种不同的味觉汇聚成对食物的总的滋味感受; 另一方面,张法提出,味是无形态的,"与宇宙之气和事物之韵的感受极为契合,又是可以尝到、品出的",于是"味"就被内蕴了"道"的意义.

  也就是说,食物的"味"并不体现在外表的形式,却可以通过经验感受,这就具有无形的可感性,与无形的"道"相契合."味"与"气"的契合,则与"中国美感的构成是五官整合的"[2]有关.有日本学者认为在中国古代,最先进入美学领域的不是声、色而是味,这可以看出"味"在先秦时期是超过口腹之欲的意义的.由于初民习惯于用感官对宇宙万物作感性把握,五味与五色、五声常常联系在一起,往往共同表示声色犬马的享乐生活.成复旺说此时的"味"与"色""声"并列,成了三种基本的审美现象.比如,荀子认为人天生就追求享乐,他说,"若夫目好色,耳好声,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佚,是皆生于人之情性者也."( 《性恶》) 孟子在论述美的共同感时说: "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 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 《孟子·告子上》) 《庄子·骈拇》也将精通五味的俞倪和精通五声的师旷、擅长五色的离朱并提,认为这些都不能达到真正的至性.审美感官不限于耳、目,在先秦是有着一定的共识的.

  《左传·昭公元年》中说: "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发为五色,征为五声; 淫生六疾."这时就明确地将"味"与哲学层次上具有原初意义的范畴"气"联系在一起."味"是"气"降生而来,其本质还是"气",也就具有了"气"的客观性和本原性.也有其他的看法,《国语·周语》中说,"口内味而耳内声,声味生气.气在口为言,在目为明.……味入不精,不精则气佚,气佚则不和,于是乎有狂悖之言.""气"的产生,是由"声"和"味"共同生成的,考其"在口为言,在目为明",这里的"气"似乎指的是类似于孟子"养气说"中属人的精气,而不是与"道""象"相连之"气".在这里,"味"的功能不但产生气,而且还"行气",从而与志、与言发生联系: "味以行气,气以充志,志以定言,言出以令."( 《国语·周语》)饮食直接关系着人的生命至关重要的存续,"味"又因其无形无质却又能分明感受从而与道相通,因此"味"很容易被神秘化,与神、天联系在一起.从原始仪式到夏商周三代,饮食都是有神秘性的.《尚书·洪范上》中说: "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这就是饮食被神秘化的典型一例.原始意识中,饮食在祭祀中非常重要,而且是生命维持的基础,因此关系着神性、关系着政治也就可以理解了.《左传·昭公 20 年》中就说: "先王之济五味和五声,以平其心,成其政也.""五味"具有了移风易俗的社会功能,成为和礼乐相当的教化工具.与"道""气"的联系,使"味"的内涵超出了原有的食物之味的界限,进入了哲学从而具有了在审美层面上深化的可能.这是"味"发展成美学范畴的基础.

  二 "味": 由哲学进入美学

  春秋是中国古代美学观念发生转变的时期.早期的美与礼乐相连,强调神性和政治、伦理意义,春秋之后,美被视为令人生理和心理愉悦的对象,对美的神性的强调转化为对人性的重视,美的享乐意义前所未有的凸显.这样,"味"也就逐渐进入美学领域.《国语》中提到的"味",其神性不断被消解,只是由于"形成了味-气-志-言-令-政的饮食与政治的相关逻辑",[2]仍然和政治有所关联.

  "味"中含有对"道""气"的认识,并不意味着"味"就已经成为美学范畴,只是其已具有通向美学领域的基础.成复旺认为,孔子闻《韶》后三月不知肉味,就已经由作为生理快感的饮食之"味"通向了作为审美快感的具有愉悦心灵意味的乐味之"味".老子则是将"味"发展为美学范畴的关键人物.他受到"味"早期内涵的影响,也结合色、声、味来谈论美感.他说: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老子》第十二章) 这里的"口爽"也可以认为是同"五色""五声"一样引起美感.不过老子不单单从作为饮食的角度来谈"味",而且从其固有的与"道"相通的角度,从审美享受上来阐释"味".他率先将"味"的范围从饮食、口腔突破到精神领域,这样"味"就从一般概念转化为审美概念.

  老子以"道"为中心范畴和最高范畴,"味"既然能体现出"道"中之"一",那么就能用来观道.他说: "'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足既."( 《老子》第三十五章) 又说: "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 《老子》第六十三章) "无味"而可"味",自然也是一种味.它当然不是饮食之味,而具有超感官的意味.如果要为它强训一个在感性上的特征,那么,王弼注: "以恬淡为味."《说文解字》里的"食物不一,而道则一",这个作为"一"的"道"在老子这里获得了明确的指向,就是无味.这就第一次为"味"明确提出了审美上的定位,丰富了"味"的意义.

  《管子》四篇对老子的学说进行了发展,以"气"来说明万物的根源.庄子更加强调了"气",他说"通天下一气耳"( 《庄子·知北游》) ,万物都是气所化生,气是宇宙的本质.

  "气"作为最高范畴被提出后,对"味"的内涵产生了一定影响."气"是比五官快乐更有意义的快乐,作为饮食口含之"味"与声、色一起,就成了相对低级的快乐.虽然在之后也有文人赞赏"舌游"之美,如清代郑日奎《游钓台记》中说,"舟子谓滩水佳甚,试之良然,盖是即陆羽所品十九泉也,则舌游之."但是,对饮食之"味"的欣赏基本淡出了.

  作为精神过程的"观道"之"味"却逐渐获得了认可.王充说: "文必丽以好,言必辩以巧,言了于耳,则事味于心."( 《论衡·自纪》) 这里的"味"就纯乎是心理的、逻辑的过程了.

  三 "味""观"与"韵"

  魏晋南北朝时期是"味"范畴的深化、确立时期.南朝宋山水画家宗炳从老子那里继承了"味"的概念.他提出的着名命题"澄怀味象"中,以"味"表示对"象"的观照,表示一种凝神静观所产生的审美享受.在这里,宗炳之"味"就是"凝气怡身",就是"万趣融与神思",就是"畅神".

  "畅神"将自然美看作人们抒发情感、陶冶性情的对象,被视为中国古代有代表性的自然审美观.宗炳提出,所"味"的对象是"象",这个"象"并不是一般的形象,而是山水等审美形象.在《老子》中,"象"和"道"是紧密联系的,"象"是"道"的体现,而宗炳在《画山水序》中又认为,"山水以形媚道","山水质而有灵趣",因此,对山水的观照能够通向"道","观道"是"味象"的目的,"味象"是为了实现"观照".如何"味道",宗炳提出: "应目会心".叶朗认为,应目会心是欣赏美的规律,也是产生"味"的规律,"应目会心"是对于"味"作为审美心理活动的一个规定.

  作为动词的"味"就拓展到了审美活动的全过程.钟嵘也用"味"来表示体会、品味之意,他品晋黄门郎张协诗时说"使人味之,亹亹不倦".不过他对"味"范畴的发展,主要是用"滋味"说,"滋味"说对后世对"味"的理解有重要的奠基作用.陈望衡指出,钟嵘"滋味"概念可以作为"味"进入美学领域的标志.

  钟嵘认为"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 《诗品·序》) .他用"滋味"来表示悦情悦意的有味之味时,一方面批评永嘉时的文章"理过其辞,淡乎寡味",可见"味"同虚谈、玄学思辨无关; 另一方面提出五言之"味"在于其"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可见"味"在抒情写意之中,而淡化其教化讽喻内容.

  刘勰对"味"的创造和品鉴规律作出了很大贡献,他通常将"味"与"情"并提,又崇尚简澹之美,比如他称赞《诗》《骚》"物色虽繁,而析辞尚简; 使味飘飘而轻举,情晔晔而更新"( 《物色》) ,"繁采寡情,味之必厌"( 《情采》) .他也在《文心雕龙》中提出了"余味""遗味",他说"往者虽旧,余味日新"( 《宗经》) ,又说"赞序弘丽,儒雅彬彬,信有遗味"( 《史传》) .黄保真认为,这里的"味"指的是"详实的史实、博雅的文字而共同形成的认识意义和精神价值"[1],而并非纯属审美.但是,对"余味""遗味"的要求,本身也会通向审美感受.何况,刘勰也说"文隐深蔚,余味曲包"( 《隐秀》) ,这与王廷相"言征实则寡余味也,情直致而难动物也"是有共通之处的.

  动词意义上的"观"、体会之"味",在魏晋南北朝基本就已经建构完毕,而作为名词意义上的"味",其丰富、定型的过程还在唐宋.晚唐司空图提出"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诗"( 《与李生论诗书》) ,其"韵味"说追求"味外之旨","倘复以全美为工,即知味外之旨也".只有产生"味外之旨",才有全美.宋朝文人挖掘出"味"的更深意义,以萧散简远为艺术美最高境界的至味,提出"古淡有真味""做诗无古今,唯造平淡难".代表人物苏轼承接司空图的观点,也好谈"味外之味",他又称韦应物、柳宗元"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 《书黄子思诗集后》) ,说"所贵乎枯淡者,谓其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渊明、子厚之流是也"( 《评韩柳诗》) ,标举枯淡的审美风格.南宋魏了翁《题跋》提出"无味之味至味也"的命题,将无味作为至味.清王士祯《师友诗传录》中"水味则淡,非果淡,乃天下之至味",都是对司空图、苏轼"平淡为味"的回响了.

  作"体会"解的"味",其要求是多层面的.宗炳以"观道"为"味"的目的,对"道"的体悟就要求"味"能够把握本质,如刘勰《文心雕龙》"机入其巧,则义味腾跃而生"( 《文心雕龙·总术》) ,将义与味并提,可见味指的是深入的义理.陆云《与兄平原书》: "兄前表甚有远情可耽味."《世说新语》载支道林谈及《逍遥篇》,"皆是名贤寻味之所不得".

  这是"味"的最根本特点,其关注的是深入的内涵.同时,"味"不但需要深查本质,还要从整体观照."味"的源初意义,就是口中各种味觉的整体统一性,它不是简单的诸味的凑泊.另外,在"味"时也需要反复体会,这样"味"的过程就类似于"涵泳",即朱熹所说的"此等语言自有个血脉流通处,但涵泳久之,自然见得条畅浃洽,不必多引外来道理言语"( 《答何叔京》) .也就是刘勰说的"味之者不厌"( 《隐秀》) .

  "味"是"观"的一种."观"是对"外界物象的直接观察、直接感受",[3]它包含有浅层的对生动活泼的感性形象的直接认识,也包括"味"这样对于事物本质、对"道"的认识.而且,"观"也可以用来形容对人的形象、气质的认识,而"味"不涉及对人的品评.比较直接的例子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宗炳用"味"来进行山水审美,而刘义庆用"目"来进行人物品藻.这样看来,"味"的范围比"观"要狭窄.

  当"味"作为对诗、画、书法的要求时,它往往以"滋味""风味""神味"等形式出现.一般说来,艺术作品中"味"的产生,来自于其中蕴含有经得起咀嚼的丰沛感情( 所谓"中膏") ,形式上则要"古淡",以淡为至味,不追求工、繁.这样它就和"意境""韵"等中国古典美学中的重要范畴联系在一起.司空图有"韵味说",范温则提出,"有余意之谓韵",所谓"大声已去,余音复来,悠扬宛转,声外之音".这"声外之音"和"味外之旨"强调余意、余态的内涵基本是一致的,都是含而未发、需要反复品咂之意.范温认为有"韵"就应简易平澹,所谓"行于简易闲澹之中,而又深远无穷之味",这与"味"的要求也是相通的.陈望衡则从"味外之旨"来解释意境理论,他说,"将'景外之景'与'味外之旨'统一起来,意境理论的基本构架出来了.意境可以分为四层次: 第一层次,景与味的统一; 第二个层次,景与景外之景的统一,味与味外之旨的统一; 第三层次,景外之景与味外之旨的统一; 第四层次,整体统一."[4]

  四 结语

  "味"在先秦时期因其"食物不一,而道则一"进入了哲学领域,从偏重于宇宙论的哲学领域进入偏重于认识论的美学领域,此时是中国古代美学的形成期; 在魏晋南北朝时,通过"澄怀味象""滋味"说等命题,"味"的内涵得到深化和确立; 但是其真正获得"古淡""有余意"等具体的要求,则是在唐宋,尤其是在偏重于"意"的宋朝之后,"味"逐渐融入了独具中国特色的"意境"理论体系,体现着在审美过程中对本质的追寻.从"味"的内涵在中国古代美学中的流变,恰可以看出中国古代美学的数次转折.

  参考文献

  [1]成复旺. 中国美学范畴辞典[M]. 北京: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5:1,97.

  [2]张法. 中国美学史[M].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 46,25.

  [3]叶朗. 中国美学史大纲[M].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208,208 -209,208.

  [4]陈望衡. 中国美学史[M]. 北京: 人民出版社,2005:204,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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