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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杂剧冲突性美学特征

时间:2015-12-20 21:51:11 所属分类:戏剧表演 浏览量:

王国维在 《宋元戏曲史》 中一开头就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 冲突本是戏剧艺术的普遍特征,但任何时代的戏剧都没有元杂剧的冲突来得激烈、集中、富有震撼力,这是一

  王国维在 《宋元戏曲史》 中一开头就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

  冲突本是戏剧艺术的普遍特征,但任何时代的戏剧都没有元杂剧的冲突来得激烈、集中、富有震撼力,这是一种无处不在的、全方位的冲突。从剧情的安排上,从人物的性格中,从充满抒情性的唱词里,到处都能感觉到那些显性和隐性的冲突,它们不仅仅是现实冲突的舞台再现,同时也是人们内心状态的一种形象化展露。自更高的层次上说,它是整个元代文化精神的一个缩影。

  元代一百余年的历史大部分时间正是处在冲突的状态中。这当中有民族的冲突,不同社会阶层的冲突,政府跟民众的冲突,文化观念的冲突,家族内部的冲突等等,其尖锐和剧烈的程度超过任何一个时代。

  元杂剧恰恰忠实而深刻地表现了这种冲突,它把社会冲突提到审美的高度,使这种冲突成为一种艺术,一种美,戏剧艺术本身的特质也同时充分地展现出来了。

  冲突在元杂剧中可按对立双方力量的对比分为两种类型,悲剧性的冲突和喜剧性的冲突。悲剧在元杂剧中占有特别显要的位置。悲剧的发生过程有着自己的特点,它一般都是由代表恶势力的强大一方首先发难,造成灾难压顶、无所逃遁且高度压抑的审美情境,将悲剧主人公逼至绝境,这就为主人公的反抗提供了特殊的条件。关汉卿的《蝴蝶梦》 就是一例。剧中有一名叫葛彪的豪门权贵,他一上场就自我标示:“我是个权豪势要之家,打死人不偿命。”“有权有势尽着使,见官见府没廉耻。”摆出一副随时可能发难的架势。剧一开场,他骑着马在大街上闲逛,所有的行人都躲得远远的,没人敢靠前。此时从乡下进城的王老汉老眼昏花,不知就里,撞上了这位恶少的马头,葛顿时大怒:“这老子是什么人?敢冲着我马头!好打这老驴!”于是跨下马来,不问青红皂白,挥鞭就抽。

  老汉未及发一言,竟被活活打死。

  葛彪见老汉横尸街头,对着围上来的人群说:“打死一个人只当是房檐上揭去了一片瓦,随你们到哪里去告我!”话毕,跨马扬长而去,一场人命案就这样造成了。如果说上述表现的只是一个家庭的悲剧,那么无名氏的 《陈州粜米》 则描述了凶恶势力与全体民众的对立。 《陈州粜米》 中有这样一句台词:“柔软莫过溪涧水,到了不平地上也高声!”这是老百姓心中的肺腑之言。

  当权威势力把善良的人们逼到绝境时,向权威宣战就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这种宣战尽管意味着毁灭,人们也在所不辞,义无反顾。到这时,悲剧中最激动人心的高潮便来临了。 《蝴蝶梦》 里葛彪打死了王老汉,尸骨未收,王的老伴便带着儿子们找到葛彪,说:“使不着国戚皇亲,玉叶金枝,便是他龙孙帝子,打死人要吃官司!”结果三个儿子代行“官司”,一齐下手,打死了葛彪。在紧接而来的公堂审讯中,王老太以一白发老人从容上前,情愿上刑场替儿子抵命,至此悲剧气氛也就推向了高潮。 《陈州粜米》的冲突更典型,贫民老汉张撇古在淫威面前指着鼻子痛斥那两个凶顽:“都是些吃仓廒的鼠耗,咂脓血的苍蝇。”小衙内被骂得恼羞成怒,挥起紫金锤,猛击张老汉,张老汉被击成了重伤,吐血倒地,但毫不屈服,临死,依然高呼:“难道紫金锤就好活打杀人性命?我便死在幽冥,决不忘情!待告神灵,拿到阶庭,取下招承,偿俺残生,苦恨才平。”

  像张老汉这样的平民,在挟持皇威、前呼后拥的恶官面前,本来是不可能占据上风的,等待他的必然是毁灭。然而正是这种高压情境下的勃然奋起,挺身抗争,使得全剧产生了一种崇高的美学气氛。这种气氛弥漫开来,强烈地感染着台下的观众,造成一种上下息息相通的情感交流。从这个意义上说,元杂剧的悲剧实际上就是生活中悲剧的舞台化、典型化,它把人们内心最真实、最强烈的意愿通过审美的形式表达出来了。

  震动最大的悲剧恐怕要数关汉卿的 《窦娥冤》 了。窦娥是一位无依无靠,温顺本分的家庭妇女。她三岁死了娘,七岁被父亲卖与蔡婆抵债,做了童养媳,十七岁丈夫病故,又成为寡妇。对这一切窦娥都逆来顺受,默默地屈从了。如果故事就这样发展,它顶多是一出普通的苦情戏而已,不可能成为具有震撼力的悲剧。

  窦娥真正的悲剧是从反抗开始的。泼皮、无赖张驴儿父子借一个偶然的机会闯进了蔡家,要霸占蔡氏婆媳二人。蔡婆慑于威势,被迫应允。但窦娥却坚决拒绝了。她开始与强大的现实对抗。张驴儿为达到霸占窦娥的目的,在食物中下毒,企图毒死蔡婆,未曾想竟误杀了自己的父亲。这个无赖趁势再次威逼窦娥,或顺从,或见官。窦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对抗,她要在官府的大堂上与恶人争个黑白是非,讨还一个公道。然而,这一天真的愿望也很快破灭了,昏官桃杌不分青红皂白,上来便拿柔弱的窦娥开刀。

  一次又一次的拷打让窦娥死去活来。

  窦娥依然不肯屈服,她已准备为自己的清白和信念殉身。可是,在桃杌打算向年迈的蔡婆用刑时,出于对婆婆的怜悯和孝顺,窦娥不得不含冤承认自己犯下了杀人罪,于是被判斩首示众。

  无论窦娥怎样争辩和抵抗,她总是无法逃脱社会这只怪兽的血盆大口,一个善良的似乎微不足道的生命顷刻之间就要被吞没了。就在刽子手的屠刀即将举起之时,这个弱小的女子竟爆发出了震动乾坤的呼喊,迸射出一片电闪雷鸣般的光芒: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青浊分辨,可怎生糊涂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

  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不是我窦娥罚下这等无头愿,委实的冤情不浅,若没些儿灵圣与世人传,也不见得湛湛青天!我不要半星热血红尘洒,都只在八尺旗枪素练悬。等他四下里皆瞧见,这就是咱苌弘化碧,望帝啼鹃。你道是暑气喧,不是那下雪天,岂不闻飞霜六月因邹衍?若果有一腔怨气喷如火,定要感的六出冰花滚似绵,免着我尸骸现。要什么素车白马,断送出古陌荒阡!

  你道是天公不可期,人心不可怜,不知皇天也肯从人愿。做什么三年不见甘霖降,也只为东海曾经孝妇冤:如今轮到你山阳县。这都是官吏们无心正法,使百姓有口难言。

  这场冲突的确是至弱对至强,至柔对至刚,而其悲剧价值也正在这里。伟大的戏剧家关汉卿设计了中国戏剧史上最具悲剧气氛的一幕,满台飞雪,悲歌环旋,人神共愤,天地失色。那满台飘舞的雪花把主人公一腔的悲愤洒向了观众,洒向了人间。一个弱小的窦娥竟成为元代悲剧中一道最为耀眼的强光。

  如果说悲剧的叛逆属于一种绝望的反抗的话,那么喜剧的叛逆则是对旧权威的鄙弃和对未来新生活的渴望。在悲剧冲突中,大人物是强悍而残暴的,可是到了喜剧冲突中.他们又变得愚蠢而无能,丑态百出,遭人嘲笑。其实权豪势力正具有两面性,一面凶残强暴,不可一世;另一面则是外强中干,内心发虚。元杂剧中的喜剧正体现了人们战胜邪恶、争取正常生活的信心。

  在喜剧中你会强烈地感受到那来自底层的、像烧不尽的野草般的生命活力,感受到那自苦难中发出来的乐观的笑声,以及充满智慧的幽默和满怀辛辣的讽刺。

  元杂剧的喜剧按照冲突的性质又可分为社会型冲突与伦理型冲突两类。社会型冲突的本质与悲剧冲突相同,然而气氛、境况、情势和审美效果又完全不一样。剧中的邪恶势力虽然敢于发难,制造争端,却无法形成一种黑云压城、灾难灭顶的势态,这是因为所谓大人物的行为,从一开始就是愚拙的,低劣的,他们虽然在力量上占有优势,在智力上却处于劣势,而喜剧主人公则以超人的胆量和智慧掌握着整个斗争的主动权。于是这类冲突就成了一种智力的较量。在较量中大人物丑态百出,自食其果,主人公最终获得胜利,创造出一种喜剧性的审美效果。

  关汉卿有一出戏叫 《望江亭》可以被视为前者的范本。剧中塑造了一位美丽、聪慧、名叫谭记儿的民间妇女。新婚不久,谭记儿便遇上了麻烦,有权有势的杨衙内听说她长得美丽,一心要占为已有,毁坏这个家庭。杨从皇上那里获得了势剑金牌,带着手下来取谭丈夫的首级。谭记儿知道杨衙内并不认识自己,于是决定将计就计,智斗对手,她装扮成一个渔妇,系上围裙,提着三尺鲜鱼,来到江边杨衙内饮酒处望江亭,自称“张二嫂”。愚蠢的杨衙内一见大喜,先让谭记儿为其脍鱼,而后又拉她入席饮酒,寻欢助兴。机智的谭记儿与这几名好色之徒巧妙周旋,毫无惧色。她趁杨衙内得意忘形的当口,以治鱼为由骗取了势剑金牌,接着又乘势灌醉这几个歹人,然后从容脱身。杨的阴谋不但没有得逞,而且落得一个被人嘲笑的下场。由于势剑金牌之类总是象征着最高权力,所以这种喜剧明显地具有嘲弄皇权、蔑视权威的意味,它虽与悲剧的审美效果不同,其内在精神却又是完全一致的。

  伦理型的喜剧与社会型喜剧不同,它一般是以爱情、婚姻作为题材的,它的对立和冲突没有社会型冲突那样激动人心,富有震撼力,多发生在家庭成员之间,但其反抗的对象却是所谓神圣的封建伦理道德,因此具有更深一层的叛逆性质。

  王实甫的 《西厢记》 就是这样一出名剧。该剧取材于唐元稹的传奇小说 《莺莺传》,但对其主题和情节进行了重大改编。作者采用多线交叉的形式,设计了两个层次的冲突。第一层次的冲突发生在张生、莺莺、红娘三人与崔老夫人之间,它是两代人在婚姻观念上的较量。

  张生与莺莺邂逅相逢,互相倾心,要求婚姻自主,自由结合。老夫人则寡恩少情,冷若冰霜,一心想着相国家谱、门当户对。普救寺之难,老夫人亲口许下张生与莺莺的婚事,一转脸便赖得一干二净,反而逼女儿嫁给自己的侄子,一个不学无术的“贵族子弟”郑恒。作者一方面充分展示老夫人的顽固乖戾,另一方面也写出了她的愚钝笨拙。三个年轻人联合起来向她展开了一波又一波充满风趣的斗争。特别是崔家的丫环红娘,这个人物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充满了喜剧色彩。另一个层次的冲突,发生在青年人自己身上。张生疯疯魔魔,是个情种,同时又有书生的软弱和呆气;崔莺莺为大家闺秀,性格内向,既萌动着对美和爱情的向往,又有家教的约束和自警,两个冤家恩恩怨怨,经过一番误会性的碰撞,终于携手冲破了礼教的束缚,赢得了爱情的胜利。最可爱的依然要数红娘,她是个满场飞的角色,性情泼辣,口快牙利,毫无顾忌,全无遮拦,崔张二人都曾受到她火辣辣的帮助和支援。这个风风火火的人物使全剧的喜剧气氛更加浓厚,与之相关的叛逆主题也显得更为突出了。

  在这一大的历史转折时期,充满冲突的元代悲喜剧凝聚的正是这个时代文化的精粹和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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