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5-12-20 19:32:14 所属分类:心理学 浏览量:
修辞学家陈望道在 《修辞格发凡》中给对偶做了这样的定义: 说话中凡是用字数相等,句法相似的两句,成双作对排列成功的,都叫做对偶辞[1].对偶又称 对称对仗,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与恒久的魅力,其源头可以追溯到 《墨子小
修辞学家陈望道在 《修辞格发凡》中给对偶做了这样的定义: “说话中凡是用字数相等,句法相似的两句,成双作对排列成功的,都叫做对偶辞”[1].对偶又称 “对称”“对仗”,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与恒久的魅力,其源头可以追溯到 《墨子·小取》中有关 “侔”的阐述: “侔也者,比辞而俱行也。”其中, “侔”便包含了对偶、对照的含义。对偶修辞格大量存在于诗歌、散文和其他文艺作品及日常生活中,其在形式上力求整齐美观,语句互相映衬和补充,如 《诗经·采薇》中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上下两句对应整齐,相得益彰; 在音调上,对偶句讲究音韵和谐,节奏铿锵,如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上下音韵平仄相对,抑扬顿挫相交,读之音乐感强,品之韵律优美; 在表意上,对偶句又体现凝练集中,生动形象,如皮鞋广告:“皮张之厚无以复加,利润之薄无以复减”,用“皮张”对应 “利润”, “厚”对应 “薄”, “加”对应 “减”,此句迎合消费者购买商品时追求性价比高,经济实惠的心理需求,增加消费者对广告的吸引力,形成对产品和品牌的良好印象; 在抒情上,对偶句更是直抒胸臆,酣畅淋漓,如祝寿对联: “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便是用对偶的形式表达祝福的心声,语句真切形象,便于记忆。
作为一种语言表现手法,对偶在汉语构词造句和技巧运用方面有着先天的优势,在思维模式、美学追求、民族心理等方面折射出深厚而独特的中华文化特征。
一、对偶修辞格蕴含阴阳和合的辩证思维
“阴阳”的概念最早见于道家学派创始人老子的 《道德经》中: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意思是说,天下万物都有 “阴”“阳”两面,他们是既关联又矛盾对抗的两种力量,也是万物形成和发展变化的根源。因此,在中国传统哲学思维中,人们把阴阳看做是组成自然界与社会的一切事物基本要素,世界由阴阳二元构成,认为所有事物都处在对立统一的矛盾中,这种矛盾既对立,又统一,又相互转化,即整个世界处在一个阴阳和合而不相排斥的 “太和”状态,只有阴阳二气和合统一并和谐运行,才能维持自然界的平衡有序,就像道家太极图所描绘的阴阳鱼图形,阴阳二鱼交融于一个圆形之中,既对立又互补。如 《黄帝内经·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曰: “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 汉代董仲舒言: “天道之常,一阴一阳”.
用普遍的阴阳交合化生万物的宇宙观来解释自然和社会中的一切事物,成为中国哲人对世界运动与宇宙结构的根本认识与体验,正如哲学家冯友兰先生在 《中国哲学简史》中写道: “在中国思想里,阴、阳是宇宙形成的两个主要原则。中国人相信,阴阳的结合与互相作用产生一切宇宙现象”; 再有风水理论就注重阴阳和合,无论选址、空间布局抑或建造施工,都需要有阴有阳,且要互相呼应; 还有道教追求的修道养生,认为人基于阴阳之气,气转为精,精转为神,神转为明。和是阴阳平衡的唯一标准,只有阴阳平衡,人体机能才会表现正常,才会实现保命养生。所以想长寿的人,当 “守气而合神,精不去其形,念此三合为一,久则彬彬自见。”( 《太平经》) .
阴阳之道所揭示的对立统一辩证思维构成了对偶修辞格形成的哲学基础,可以说阴阳和合的二元对立观点与汉语对偶修辞格有着必然的联系。事物内部的一阴一阳包含着矛盾的对立面,它们既相互斗争,又相互依存和补充,即互依、互补。所谓互依,是指对立双方互为存在的理由,并相互依存;所谓互补,是指对立的双方在性质和功能上起到互为补充的作用。如此传统思维对应在对偶修辞上,便是对偶句中的上下两句看似表达两种对立的事物,实际是殊途同归,意义暗合。如纪晓岚对联趣事:
出句--- “细羽家禽砖后死”
对句--- “粗毛野兽石先生”
句中 “粗”对 “细”、“毛”对 “羽”、 “野”
对 “家”、“兽”对 “禽”、 “石”对 “砖”、 “先生”对 “后死”,此句上下对仗工整,语义相称,反映在哲学层面,则体现以阴阳和合为基础的相互依存,相互转化的辩证关系,诸如此类的还有“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 老子 《老子》第五十八章) 、 “智者千虑必有一忧,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司马迁 《史记·淮阴侯列传》) 、“左顾有山外青山,右盼有绿野阡陌” ( 李乐薇 《我的空中楼阁》) 等等。除此之外,对偶句中平仄交错的音韵要求也体现出阴阳相配的哲学观,例如 “袅袅城边柳,青青陌上桑。”( 张仲素 《春闺思》) 一句是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的相对交错; 又如“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 一句则表现的是“仄平仄仄平平仄,平仄平平仄仄平”的相对交错。如果我们把平声理解为阴,仄声理解为阳,那么平仄对称的语音设计犹如阴阳胶着,彼此呼应,彼此调和,使对偶句有了长短、高低、升降的变化,音节错落有致,抑扬顿挫。同时,也体现作者在造句过程中运用阴阳和合辩证思维传达语言信息的独具匠心。
二、对偶修辞格体现感观形式的美学追求
作为一种意识与情感活动,审美是人类共同的心理需求,是主体对客体认同所产生的精神愉悦及情感碰撞的体验与存在。为了达到语言表达的预期效果,修辞格往往运用一些修饰描摹的特殊方法,使词语、篇章产生一定的美学效果和美学属性。谭永祥先生认为: “辞格是富有表现力的,是形式或意义上具有一定规律性的言语美学现象。”[2]
在汉语中,对偶修辞格是运用比较比较普遍的一种修辞方法,它以其音节匀称、平仄相间、两边平衡等特点使人产生一种稳定、愉悦、和谐的审美体验。首先对偶修辞格体现视觉美。对偶句式讲究字数相等、句法相同或相近、语义相关或相反,以达到高度的对称平衡,如此整齐的形式,匀称的结构,往往给人以视觉的美感。
如 1991 年,《中国教育报》征联:“一支粉笔、两袖清风、三尺讲台、四季晴雨,加上五脏六腑七嘴八舌九思十想教必有方,滴滴汗水诚滋桃李芳天下。”
河北有位老教师看着他一生钟爱的满书架书籍,自然工整地对出下联:“十卷诚赋、九章勾股、八索文史、七纬地理,连同六艺五经四书三字两雅一心诲而不倦,点点心血勤育英才泽神州。”
此对偶句上下句词数相同,结构相同,词性相对,恰当地运用从“一”到“十”、从“十”到“一”的数列,以对称平衡的语句给人赏心悦目的美感感受,充分表现教师职业的荣光和艰辛,也展示对联这种讲究文字艺术的对称文化给人以美的享受。事实上,在中国,人们一直都追求对称平衡、和谐庄重的美学特质,从中国古代的皇家宫殿、庙宇楼台,到现代的高楼大厦、平民宅院,无不体现对称均衡的审美追求。人体五官四肢的分布、植物枝叶花朵的的展开,还有出土陶器上、铜器上的人面、兽面纹的饰对称描绘、中国古建筑沿着中轴线向两边的对称扩展等等,都是恪守对称平衡美学法则的体现,这种美给人以安定、安全之感。就像王希杰先生所说: “符合对称法则的均衡的东西可以给人以喜悦欢畅满足感,而违背了对称的法则,则会使人不安烦躁忧郁。”[3]
再有,对偶修辞格体现节奏美。节奏一词源于希腊文,原义为匀称、端正。节奏无处不在,以独有的方式融于人们的生活中,如物体运动时有规律的变化是运动节奏; 音乐中交替出现的有规律的强弱、长短是音乐节奏; 人拥有呼吸消长、循环起伏、精力张弛的生理节奏等等。节奏也是语言艺术的一种重要表现手段,语言艺术的节奏美同音乐舞蹈等艺术形式的节奏美一样是可以调节的旋律,正是 “语音只有经过节奏的梳妆,才会优美动听。语言若是有了节奏的点缀,就会更加迷人。”[4]
对偶句式追求和谐的音韵,铿锵的节奏,刺激人的听觉,使人心旷神怡,带来诗一般美好的感觉。经研究,对偶句式应用于诗歌中具有比普通句式更为强烈的节奏感,能起到抒发感情、渲染气氛、烘托诗意的作用。例如,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 杜甫 《登高》)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 林则徐《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 , “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 毛泽东 《冬云》) .再如,“嘉陵江边迎朝阳,昆仑山下送晚霞” ( 薛柱国 《我为祖国献石油》) ,“天地间荡起滚滚春潮,征途上扬起浩浩风帆” ( 叶旭全、蒋开儒 《春天的故事》) ,“我爱你青松气质,我爱你红梅品格” ( 瞿琮 《我爱你,中国》) .这些诗句与歌词上下句词性相对、句法结构对应,体现一种重复的节奏; 语音上平仄交错、音韵铿锵,构成起伏的节奏; 对偶工整,音节平稳,节奏明快,琅琅上口,形成变化统一的节奏。因此,激发并唤起吟 ( 歌) 者与听众的情感共鸣和对美的想象、追求。
三、对偶修辞格凸显对称和谐的民族心理
对偶作为汉语修辞技巧之一,是一种讲究结构词性相同、字数相等、平仄相反、意义密切相连或相反的两个短语或句子对称排列的修辞格,是汉语语言中独有的语言现象。对偶句式形式整齐,结构均衡,读之顺口,听之悦耳,便于记忆,便于传诵。以 《岳阳楼记》为例,此文词藻华丽,音韵铿锵,多用对偶句写景状物。如 “衔远山,吞长江”,由两个动宾短语组成,其中动词 “衔”和“吞”相呼,形容词 “远” “长”相应,名词“山” “江”相对,极其工整的对仗,显现了洞庭湖的磅礴气势,仅以六个字就描绘出 “横无际涯”的洞庭湖的壮阔。又如 “北通巫峡,南极潇湘”“日星隐曜,山岳潜形” “沙鸥翔集,锦鳞游泳”等对偶句,无论从组词看,还是从语意看,都体现语言要素的均势对称。这一特点的形成与汉民族特有的对称和谐的文化心理有着必然的联系。统一和谐是中国传统美学的基本原则之一,也是中国人人生态度和思维方式的集中反映,追求 “致中和”“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深深扎根于汉民族的文化土壤中。对于汉民族来说,人们从不把事物的两方面绝对化地分开,而是希望通过一定的手段或者方式寻求事物两面的转化与统一,正如 《中庸》中说: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 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 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中庸之道”成为中国人的一种思维定势和认知方法,在此基础上,便形成汉民族讲究对称和谐的审美意识和审美心理。正如陈光磊先生在 《汉语辞格的文化观照》中所言: “中国人具有一种喜欢成双作对的情感心理或文化心态。这种心态反映和表现在语言表达上,就是喜欢用成双作对的词语、句式,使汉语在结构上和表达上自然形成一种骈体性和对偶性。”[5]
像 “郎才女貌”“一不做,二不休” “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些日常口语就是 “喜欢成双作对的情感心理或文化心态”在语言表达上的实例。诸如此类的还有重视结构对称,布局统一,情景交融的园林艺术; 使用对称图形和对称纹样的剪纸、刺绣、年画、陶瓷器、青铜器等民间艺术; 以及直立书写,贴于左右,体现对称之美的楹联艺术等等。由此可见,这种对称和谐的观念已深入到中国人的审美意识之中,成为汉民族审美心理的深层内容[6 -7].
综上所述,作为一种修辞方式,对偶修辞格本质上是一种文化现象,它以其不可替代的表达作用和修辞效果,体现了人们阴阳和合的辩证思维、感观形式的美学追求以及对称和谐的民族心理,具有深刻的文化内涵和文化意义。
参考文献:
[1] 陈望道。 修辞学发凡 [M]. 上海: 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 8. [2] 谭永祥。 汉语修辞美学 [M]. 北京: 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2: 132. [3] 王希杰。 修辞学导论 [M]. 杭州: 浙江教育出版社,2000: 358. [4] 田文强。 浅谈文学语言的节奏美 [J]. 新疆大学学报,2000: 100. [5] 陈光磊。 汉语: 跨文化走向世界 [M]. 上海: 上海三联书店,2014: 77. [6] 杨荣祥。 易色修辞格的社会心理依托 [J]. 辽东学院学报: 社会科学版,2015,17 ( 3) : 99 -102. [7] 郎晓梅。 倒反修辞格的文化精神 [J]. 辽东学院学报: 社会科学版,2015,17 ( 3) : 103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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